—— 张再兴
说明:
本文是作为《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立国纲领——释< 乾>< 坤>》的附录而存在的。为了说清《乾》《坤》里面的龙是什么,所以要对龙的涵义作详细研究。但是,龙这个东西,上千年都没有争论清楚的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因文章冗长,难于插进《释< 乾>< 坤>》文中去,所以独立成篇。
内容提要:
龙的涵义是与时俱进、变动不拘的。在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时代,它是牢笼、网络;而后是网捕物和家畜的泛称,再后为鼍鳄之专称;鼍鳄与时令作息,为客观上的气象显示,所以龙(鼍鳄)为农神;天上的苍龙星比地上的龙(鼍鳄)更准确,所以苍龙星取代鼍鳄而为农神;至于现代神格龙,它的肉身为牲畜图像之总汇,是民族融合之象征。但当皇权灵魂附体以后,就成了皇帝的图腾,失去了它应有的祥和;《周易》中的龙就是苍龙星,以苍龙星的“在渊、在田、在天”表示一年的气候时令。我们在解释广泛意义的“龙”时,要分清它是哪一时段、哪一概念上的龙,不能以“皇家图腾龙”概念解释一切龙、解释《周易》之龙。
主题词:龙 牢笼 家畜泛称 雷龙 苍龙星 神格龙 变动不拘
一、龙,笼也,牢也,栏也
龙,在文字时代为生物。但是,“龙”这个语词是早于文字而存在的。在它的口语时代,龙就有可能不是生物,而是其他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呢?文字是纪录语言的,文字就依稀保留了口语时代的语义。因此可以从后代一部分从龙的字的含义,反推口语时代“龙”的语言含义来。
《系辞下传》曰:“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这个被称为“离”的东西是捕鱼的网,这只是特定场合的解释。“离”的甲骨文为用“手网捕鸟”、或从手网内将罗罹的鸟取出之象(见康殷《文字源流浅说》P150或《甲骨金文字典》P290),说明“离”就是网或者网捕这个动作。
离、罹、栏、牢、罗、笼等字,两两互为叠韵或双声,现代汉语又“牢笼”叠用,按照汉语的“音同义近”原则,说它们是同义等位字,可能没有人怀疑。
问题是“龙”是否就是“笼”?
翻开《说文解字》,从部分从龙的字中依稀反映出“龙”就是“笼”的含义来。
栊(按:木在龙下之栊),《说文》曰:“房屋之疏也”。《段注》:“房屋之窗庸曰栊(木旁在下),谓刻画玲珑也”。是说“栊(木在下)”是刻画着玲珑图案的窗户条子,这样,“栊(木在下)”就是关人的特殊笼子。从木者,表示材质;
栊,《说文》曰:“槛也。从木龙声”;槛,《说文》曰:“栊也。从木,监声。一曰圈”。《说文》槛栊互训。这里的“槛”读(jian),与栊同物而异名,是“关养禽兽的栅栏”。栊之从木,是指这个笼子的材质;
牢,《说文》曰:“养牛马圈也”。按:牢、栊双声,因此牢、栊同义,就是牢笼;
垅,《说文》曰:“丘垅也。从土龙声”。垅,《方言》卷十三:“冢,秦晋之间谓之坟,或谓之垅,自关而东谓之丘”。王筠《句读》:“丘、垅同义,故亦用为连语”。按:这是一个土质的笼子,所关的是棺材死尸。正因为这个土质笼子将尸体全部笼住,所以此字义项后世发展为具有垄断、一网打尽的义项;
襱,《说文》曰:“绔绮也。从衣,龙声”。朱骏声《通训定声》:“苏(江苏)俗曰裤腿管”;按:这就是笼人大腿的笼子;
笼,《说文》曰:“举土器也。一曰苓也。从竹龙声”。朱骏声《通训定声》:“笼如蒉(kui,草编的筐子)与畚,以盛土,一人可何(荷,背扛),竹为之”。按:“笼”就是竹编的筐子,装运土的器具,抑或就像今天土木工程或者河防用的装土袋子。笼字以龙得义,从竹表材质。
以上数个从龙的字,应该是形声兼象形象意字。“龙”在字构中既表音,同时又表这个字的义。在“六书”中,属于声符带义现象。“龙”,本身就具有现代意义的“笼子”义项,从竹、从木、从衣与从土,只是表明“龙”(笼子)之材质而已。因此,“龙”在没有文字、只有语言的时代,它与笼、栏、牢、罗、离、罹等位,就是笼字。
同时,龙又可读为尨(mang),与网叠韵。说明网、龙相通、“龙”就是网。
- 龙是所捕获之野兽之泛称
由于语言是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程序进行着的,越是远古,语言就越简单笼统,很多物件并没有专一的名称。在某一事物没有名称时,常常用另一事物或行为的名称指代这件事物或行为的名称,存在语言的假借现象。例如“(帚)”,原本是在“冂(边界)”上插戈柲,境外来若女(少女),表意抢婚(换婚)过程。读为“zhǒu”,动词,交换(湄潭方言尚存这一义项。如我用手表zhuò你的单车)。甲骨文借为扫帚之帚、妇女之“妇”字;“姬”,表女人梳篦虱子、虮子,古代借为美女之称,转而借为富裕之称,再转而借为族称、方国之称;牢,本是养牛马的圈,借为圈所关的牛羊,再借为祭示用的牺牲;茹,本是青草之名,却被借为饲养之飤;雷,本是天上的闪电发声现象,却被命为鳄鱼之名等等。
龙也一样,在人类没有文字、只有语言阶段,它是网、笼、牢、罗、栏、离等捕兽工具的泛称,同时也被用为指代所捕获之野兽。现代汉语中也留下了“龙”作为野兽泛称的遗迹。例如高大的马称为“龙马”;《诗经》里称长毛犬为尨;古人称扬子颚为“江猪”、“猪婆龙”;蟒的名称与龙(mang)的读音相同;蛇被成为小龙;狼与龙双声,狼也是龙等。
邓小伟先生在《< 周>易与龙》一文中,列举了中华大地出土的龙纹,各地具有不同的形态。他说:
渭河流域的鱼纹(陕西宝鸡北首岭仰韶文化半坡类型遗址出土的蒜头壶上的"水鸟啄鱼纹")、漳水流域的鲵纹(甘肃漳水流域出土的彩陶瓶上的鲵纹)、漳河流域的鳄纹(河南濮阳西水坡M45号大墓中的三组"龙虎蚌塑")、辽河流域的猪纹(红山文化中内蒙古出土的"玉龙"和"兽形玉")、太湖流域的虎纹(浙江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龙首镯"和大玉琮四面的"神人兽面纹")、汾水流域的蛇纹(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出土的彩陶盘上的"蟠龙纹")
这些被称之为“龙纹”的东西,它们各自为某种特定动物的抽象,正可以作为“龙”是当时各种动物泛称的证明。
何新先生也对“龙”不是某一动物的专用名称这一现象表示困惑。他在《龙:神话与真相》(P297)里说:
“原始时代的龙形象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红山文化那种猪、蛇合一(即具有猪首和鬣饰之卷曲的蛇躯)的龙形象。这不仅因为此种龙的形象,继续出现在商周玉龙的形象中(见图3. 1-9),而且因为这种独特形象,不类于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任何一种动物……”。
这正是由于龙是网捕物的笼统称呼给后代留下的谜语。
其实,这种“兽蛇合一”的形象,在商周青铜器上也大量出现,并不仅仅出现在玉器之中。例如“兽足方鬲”、“蹲兽方鬲”、“爻父丁簋”、“串父辛簋”、“陈侯午簋”……等等,它们的两耳(器具之手柄),都是“兽头蛇身”弯曲成“C”字形附于器之身,与红山文化“猪、蛇合一的龙形象”相同。这些兽头,大体可以看出为猪、狗、羊等,慈眉善眼地。特别称为“龙纹盉”的耳柄,也与以上所举的耳柄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出神格龙象。“陈侯午簋”的耳柄为“S”形,一点附于簋器,柄头为马首像。唯独“△(兄加光成字)簋”的兽头,巨口獠牙,同现代神格龙的首有些相像,也不过是虎、狼或许是野猪之类恶兽的抽象而已。虽然“‘龙’形四耳△(缶加詹)”的耳柄,曲折蜿蜒,似现代神格龙的模样,可惜它的头像老虎,也非皇家图腾形象的龙(以上资料见容庚《殷周青铜器通论.图版》)。
这些图形,反映了商周人对动物或者美味的偏爱,对昨天的畜牧经济的怀念。而至于所谓的“蛇身”,其实是器具手柄的工艺要求对兽身的抽象和细化而已,或许取兽之头和尾塑造该兽图像而已,并不一定就是所谓的“龙身”“蛇身”。
那个被现代人称为“龙”的东西,何新先生得出了最为本质的结论,这是一个睿智而伟大的发现。这就是:
“原始时期的所谓‘龙’,……它最初乃是一系列形态、生态、种类颇不确定的生物的集合名称——有时似乎是猪,有时似乎是蛇,有时似乎是蜥蜴和鳄鱼类”( 《龙:神话与真相》P297)。
这样,按“‘龙’是野兽的泛称”来理解“龙”,你就不会将《尔雅.翼》所描绘的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的动物,看成是天上有、人间无的神物了。这个描绘,正是“龙”作为野兽(或牲畜)泛称的潜意识在人类思维里的复活,是牲畜图像的总汇。
- 豢养的家畜就是龙
何新先生为了研究龙是何物,将“已()、囗、豕()、龙()、象()、豦(、)、尨()、犬()、児()、豸()、亥()、虎()、彪()、夋、处、豸、囗、马()、豕、象、豦、虎、虒、彪、亥、児、尨、它、龙、禹(旮)”等猛兽的甲骨文文字排列在一起,进行对照研究(《龙:神话与真相》p220,本文在选用甲骨文时,尽量接近原书,但并不全同)。他说:“从字形上看,这些字具有一个明显的相同特征,即头部均有獠牙利口”。
但令何新先生百思不解的是,其他野兽的甲骨文都与该动物的形象十分肖似,而龙之甲骨文却找不到与之肖似的动物。这就是头上多了“辛角”,后来人们谓之为“龙角”。这个龙头上的“辛”,到底代表什么呢?
对此,何新先生说:
《史记.仲尼弟子传》:“颜辛字子柳”《方言》:“秦晋之间谓杀曰刘”。辛训刘(柳),亦即训作杀残。由辛字的以上训义,我们可以推度出龙字从辛的涵义。辛置于龙头上,象征刑杀 可能是古文字中一种具有巫术意义的镇伏记号,用以施诸那种凶悍不祥之物,盖取“厌胜”之义耳(《龙:神话与真相》P20)。
王大有先生则认为,龙字头上的角就是“尺山、博木”,而这个“尺山、博木”,是部落长用以测量日影的尺子(农业时代以测量日影定天候),具有神圣和威权意义,所以在神话龙的头上保留了这一符号,用以作为天子的专用符号(大意如此,或有误读),而龙头上的角源于鳄鱼头上的角状骨质突起。
何先生解释龙从“辛”的原因是对这种凶恶动物的诅咒,王先生则是神圣化解释从“辛”的原因。两者的错误恐怕都是源于全盘地接受郭沫若“辛,当是古之剞屈刂(jijue,曲刀)也”的解释有关。
“辛”,是否是曲刀,或引伸为凡刀之属、抑或斧头呢?不是的。濮茅佐、徐谷甫在《商甲骨文选.前言》(上海书店出版社)中指出,辛与立互为正倒字。他说:“‘辛()’字转一百八十度(即倒书),就变成了‘立()’字”。我也用透明纸描了几个“辛”字倒转来与“立”字贴合对照,重合结果相差不多,正证明了濮、徐两先生的睿智发现。
甲骨文的“立()”,形状如张姿张势、站立于地的人。“辛是立的倒字”,其如。如果僵直地看,就是地在上、人在下的倒悬人。而自然界并不存在头在下、地在上的人,就只能从象意字理解这个字的含义。其实,辛之甲骨文,象一个朝北匍匐于地的人(古代以版面的下方为北),就像封建时代被审理的犯人匍匐于地一样。这个匍匐于地的形象对于审判者,就是个倒立的人。这样,辛的身份就非常明确了,这就是没有政治地位、没有人权的人。在造字时代,奴隶就是这一身份的人。
我们注意到,从辛的字多从罪。奴隶本身就是罪,这就不用那么奇怪了。
从辛之字又有亲、幸等。“亲()”,是主人与捆绑在木桩上的奴隶之见面仪式、奴隶的臣服仪式,是新旧公民的亲和仪式;“新()”是将捆绑在木桩上的人用斤斧刺刻记号;“幸()”是侥幸逃跑了的奴隶;妾(),被主人收为小老婆或者性奴隶的女子;宰(),房内执事之奴隶(或为奴隶总管,宰相)等。所以,“辛”是臣服、是主仆双方对“二等公民”地位的认可。这与自由人相比,肯定是没有政治地位、没有人权的人。但与被砍去脑壳的奴隶相比,肯定是幸福、幸运、侥幸的。这样来理解辛,就比“辛是剞屈刂(jijue,曲刀)”要合理、自然得多。
回过头来论“龙()”。它的甲骨文是野兽头上带“辛()”,既有“辛”的意义成分、又有兽的成分。这样两相组合,成为一个会意字,表示驯养成家畜了的兽,就像俘虏来的奴隶融和为部落人一样。
其实,“龙()”的下部是象形的,取象于野兽的巨口与长尾,这是人类所没有的,这就将龙界定为野兽界。加上“辛()”符,就把一样有巨口与长尾的豺狼、老虎、豹子等野兽排斥在外,只将狗、猪、羊、牛、马等驯化如奴隶之驯服一样的家畜称为龙。造字原理非常清晰,语义也不含糊。所以,“龙”就是“奴隶兽”,猪牛羊狗马的便是。
最近公示于众的《子龙鼎》铭文,下象有巨口、有眼睛、身体卷曲化了的兽,头上是一个跪拜于地的人体图像(这个跪拜于地的人形,很容易被看成是一把中间缺了口的斧子,其实是跪拜于地的奴隶),正好说明这个被称为龙的兽是一个像奴隶一样被驯化了的兽。
我们以往都是将“龙”看成是象形字的,这可能就是总是不能说清楚龙是什么、为什么在自然界没有与之相似的动物存在的主要根源。
《说文解字》收录有“豙()”字,《说文》曰:“豕怒毛竖。一曰:残艾也”。《段注》:“艾当作乂,乂或作刈,芟草也。残乂者,删夷之也”。
再看删字。《说文》曰:“zhuo(叕加利刀)也。从刀册”。就是像从简册中删削掉部分简册文章一样,从猪身上删除部分东西的意思。在畜牧业进步后,将猪去势,这是常识。去了势的猪性格和顺,善肥。豙之从辛,表意豕之温顺犹如归化了的奴隶一样。虽然豕变得温顺是删节的结果,但“辛”符不是“剞屈刂(jijue曲刀)”。豙()之“豕怒毛竖”与“温顺和驯”相对,正合古文字正反两义寓于一字之例,如“乱”有治义一样。
豙()之从辛与龙()之从辛相互比较,豙是专指,指驯化之豕;龙则是泛指,乃一切驯化之畜。
从“辛”的动物还有凤(、、),其本义当是驯化了的家禽。突出羽毛,特像公鸡。头上的“辛”所表意的正是家禽的驯化如奴隶一样的归化,而不是其他什么特殊含义。而孔雀头上的冠毛正与甲骨文凤字的辛符巧合,在人们忘记了凤是驯化了的家禽以后,就认孔雀作凤了。
龙,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 释鼎龙>》(P218):“甲骨文借(龙)为宠,宠乃后起之分别字”(于省吾释“鼎龙”为“方宠”)。说明名“龙”是动物、是有宠的动物。没有宠,也进不到房间内。能进房间的动物,大约是猫狗之类;
宠,《伯宠父鼎》之“宠”为“竜()旁加丮(ji)”成字(见《皕明楼金文考说》p44)。丮(),林义光《文源》曰:“象人伸两手持物形”。宠之由竜加“丮()”成字,表示人以两手玩弄“龙”于鼓掌之象。所玩的“龙”,自然不是很凶恶的动物,更不是神物,是驯化了的动物,受宠之象甚是明白。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说:“古者畜龙,故国有豢龙氏,有御龙氏……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如何理解“豢龙”、“御龙”、“豕韦”呢?如果对“豙”的训释没有异议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豢(),罗振玉《增订殷虚书契考释》:“(豢)从身(按:原文的“身()”字为甲骨文,象怀孕的母猪(要倒转看才像。见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P1299)从卄(,gong),故从卄、豕。腹有子,象孕豕”。这就是说,豢就是饲养母猪,以求繁殖。豢龙,就是养猪或者繁殖猪仔;
韦(),《甲金字典》:“甲骨文象保卫(城囗)之形。‘’象城邑,止()为足迹,以示巡逻保卫城邑之意”。“豕韦”就是“豕卫”,古时以官职命姓氏,所以豕韦氏就是猪场保卫部长。
以“御龙氏”代“豕韦氏”,龙、豕等位,说明龙就是豕。
御,《说文》曰:“使马也。驭(),古文御从马”。许慎明显地将“御”视为“驭”的同音假借字,没有使用御(锤击脑袋的活人祭)之本义。驭(),康殷《文字源流浅说》曰:“象执鞭驱马之状”。显然,御龙就是服牛使马,使牛马驯服;
古籍中好象没有“养龙氏”,如果有,养龙就是牧羊而已。因为“养羊”与“牧羊”同义,“牧()”之甲骨文和“驭()”之金文,造字原则一样,都是执鞭使羊使马。
“御龙”就是“驭马、驭牛”,教顺了马,才有坐骑。这才有骑龙的想象。
1988年,在河南省濮阳市的西水坡,发现了一座仰韶时期的墓。以碳14 测定,为距今6460加减135年。其中的T215坑,以蚌壳堆塑了一个“人骑马”的形象。王大有先生认为所骑的是龙(见王大有《中华龙种文化》P),在我看,那高扬的头更像马。即令此图是巫祝想象画,是骑龙,也应该具有充实的生活基础。不然何不画车,祝乘者比较舒适;画喷气式飞机,乘者回归快速呢?正是因为那时候并没有这些东西出现过,所以才不产生这样的想象。也正因为有广泛的骑牛骑马生活基础,才有骑龙的巫祝想象。其实,这个图案告诉我们一个信息,说明那时的战争已经使用了马。
有此先例,对“颛顼(颛顼晚于蚩尤)乘龙而至四海;黄帝乘龙戾云;帝喾春夏乘龙,秋冬乘马”中的“龙”,禹和禹的儿子所乘之“龙”,就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它实际是马,或许牛马之类的驯养家畜。
综上所述,龙这个东西,在畜牧经济时代,就是被驯养熟顺了的家畜。
- 地上的龙与天上的龙
湄潭乡间流传一个古老的传说或者寓言,是说动植物过年的事。说初一鸡过年,初二狗过年,初三猪过年,初七人过年……依次类推,总结出的谚语为:“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 、九棉花”。其实,这个谚语正是驯养牲畜的科技史或人类生存发展史。先人们最先驯服的是鸡,而后是狗,再后是猪,最后是牛、马。六畜的驯服成功,奠定了人在自然界中的生存地位和人类文明的基础。
至于棉花,在我国的种植是非常晚近的事,大约在宋、元开始种植,清朝才有关于棉花种植、加工的专著。纺织之神黄道婆活动于元初。说棉花过年,显然是近人已经不知道丝蚕对人类的贡献了,以棉花取代了丝蚕的地位。蚕丝与谷子,构成农业经济、农业文明的基础。
从“六畜过年”可以看出,随着畜牧科技的发展,不但六畜有专名,连野兽都有了各自的专名。作为六畜和野兽泛称的“龙”,就失去了它的依附载体。而遗落在其他某一野兽上,是必然趋势。何新和王大有先生旁引博证,都认为是蛟鳄或者鼍鳄(扬子鳄)独占了这个名字,我也被他们的观点所折服。《系辞下传》曰:“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说明龙和蛇一样,是冬蛰之动物,正符合鼍(扬子鳄)之性。
但是,鼍鳄(扬子鳄)所继承的,不仅是“网捕物”的动物内涵,而且增加了气象象示。它并不具备现代神格龙的形象和内涵,这是需要特别注意的。不要一说鼍鳄继承了龙的名字,就拿它与现代神格龙比较,觉得左也不像右也不像。
与牧畜经济相比,农业经济依赖气候的程度要高的多。农谚说“芒种忙忙栽,夏至秧怀胎”,过了时令种植的农作物可能颗粒不收。随农业生产的需要,天文气象科学得到长足的进展。《虞夏书.尧典》曰: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乃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昂,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这是一个星象、物象、测日三结合的气象观测体系。
星象系统:春分时节,鸟星(以星宿为中心的东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等七星)在正南方天空;夏至时节:火星(中国之火星,指心宿,泛指以心宿为中心的南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等七星)在正南方天空;秋分时节:虚星(西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等七宿)在正南方天空;冬至时节:昂星(北方七宿——奎娄胃昂毕觜参等七宿)在正南方天空;
测日系统:春分秋分时节,日影长度中等,白天与夜晚等长;夏至时节,日影短,白天长;冬至时节,日影长,白天短;
物象系统,是以鸟兽的活动和毛色来观测春夏秋冬四季的。春天鸟兽孳尾(交配);夏天鸟兽脱去绒毛;秋天鸟兽长新毛;冬天鸟兽多绒毛。
古人在观测时,并不唯一依靠鸟兽随季节变化的物象来确定气候,而是使用了七十二种物象来观测气候。这就是有名的“七十二物候图”,《礼记.月令》记录非常完整。
仲冬之月,“冰亦(益)壮,地始坼,鹖旦不鸣,虎始交(配)”;
仲夏之月,“小暑至,螳螂生,bei(贝加鸟成字,就是伯劳)始鸣,反舌(百舌鸟)无声”;
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雨上冰,獭祭(吃)鱼,鸿雁(南)来”;
仲秋之月,“盲风至,鸿雁(北)来,玄鸟归,群鸟养羞(养壮身体,储物过冬),雷始收声”。
等等,每五天一个物候,总七十二物候,合三百六十天。
物候测日虽然是直观的,却是烦琐的。对于气象观测而言是滞后、不具预测性、操作性的。于是专门选择其中一种作为气象物候标识。可能经过了多年多代的选择,才选择了鼍鳄或者蛟鳄物象报时体系。
《月令》的“日夜(平)分,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启户始出”里面的雷、电,现代科技是同一种东西,就是雨云的闪电和爆发的声响。而古人认为雷和电是不同的东西,“电”就是今天所谓之闪电雷鸣现象,而“雷”却是动物,所以将雷、电并举。
“雷州春夏多雷,无日无之。雷公秋冬则伏地中。人取而食之,其状如彘”(《唐史补》卷下)《龙:神话与真相》P165);
“雷于天地为长子,以其首长万物,为出入也。雷二月出地,百八十日。雷出则万物出。八月入地,雷入则万物入。入则除害,出则兴利……”(《尚书.洪范五行传》)。(以上两资料取自何新《龙:神话与真相》P168)。
说明“雷”这个东西是生物,是可以吃的,味如猪肉,不是半天云的霹雳;它的活动规律是春夏出来活动、秋冬蜇伏于地的冬眠动物。
说鼍鳄(扬子鳄)或蛟鳄是“雷”,其实是以它们的声音像天上的雷鸣一样威武宏大,于是就将雷鸣之声命鳄鱼之名而已。就像以捕兽之器命所狩之兽为“龙”一样。又以地之多“雷(鳄鱼)”、天之多雷(霹雳)命该地为雷州。
“雷(鳄鱼)”如何报时呢?“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蜇虫始振”。
虫是什么?古代对于动物分类是笼统的,这里的“虫”包含的动物很广。昆虫是虫,蛇等爬行动物是虫,老虎也是虫,人称为倮(裸)虫,“虫”就是今天的“动物”。“蜇虫”,显然包括了昆虫等一切冬眠动物,当然也包括了鳄鱼。《月令》中的“蜇虫始振”,当包括指鳄鱼这种蜇虫。
孟春之月的“东风解冻,蜇虫始振”与仲秋之月的“盲风至,雷始收声”,说明地上的“雷(鳄鱼)”与天上的雷(霹雳)的活动是协调一致、随时令而变化的。“雷(鳄鱼)”的启与蜇,雷(霹雳)的鸣与止,成为是时令的表象,所以具有报时功能。
就音韵来看,雷、龙双声,所以雷也就是龙、就是鳄。同时也是云雨之雷。
但是,在农业肇始之初,黄河一带是否有那么多“雷(鳄鱼)”还是问题。虽然何新先生与王大有先生都引气象学家竺可桢先生的论断,在距现在四五千年的殷商时代,中原的气候比现在要高一至二度,而且鼍鳄(不是湾鳄)具有掘穴避寒的本能,但中原的冬天无论如何也是不适宜于鳄鱼或者鼍鳄(扬子鳄)生长的。况且,以“雷、龙(鳄鱼)”报时,正如我们在前面说到的那样,是滞后的、不精确的、难于操作的,对农事的指导意义也是有限的。必定要寻找更为超前、准时、可信的报时系统,这就是天文星象。
小的时候,我可以透过柴壁的枝桠数天上的星星,古代的房屋更为原始。黑更瞎火的夜晚,数星星怕是先民唯一可作的事。于是对星星的计时效果有较为精准的认识。《诗经》中亦有八次以星计时的事,而其中几则曰:
《召南.小星》:嚖彼小星,维参与昂。肃肃宵征,抱衾与裯……;
《郑风.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观夜,明星有烂……;
《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绸缪束刍,三星在隅……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等等。秋天,那些赶路赶到昂星落、参星起的征夫;春天,那些绸缪缠绵、“三拥”到心宿西落(在户)仍不愿分离的男女,谁不以星星为“手表”呢。特别是夏夜,睡在大地牌绿床上,读免费的天书,然后三五一群进行“学术交流”。这个全民的读书活动,将天文气象科技,很快积累到一个很高水平。他们发现,天上的星宿会准时地出现在天空的某一部位,用以报告时令,比“雷、龙(鳄鱼)”更为易得(龙比较少,有时某地甚至没有)、更为准确,于是星象报时系统就建立起来了。
地上的“雷、龙(鳄鱼)”是长长的,春天出现在南部天空的一列星宿(井鬼柳星张翼轸)也是长长的;地上的龙可以报时,天上的龙也可以报时,而且更为准确。于是,天上的“龙”就取代了地上的“龙”之气象预测职能,这样,龙就由地上爬到了天上。
五,龙之为地
龙也是地。
《说文》中有一个“龏()”字,与共、龚同字异构。“共()”之甲骨文象两手持牲畜拱奉与人之状。两手持龙之龏与四手持龙之龚意义相同,都是奉献之义。不过,似乎四手所贡之物更重些、也更为恭敬些。
龚有供、恭、贡义。龚之训供,表示供给;训恭,表示恭敬服从;训贡,表示贡赋。都是表示小部落、小诸侯向大部落大诸侯,在经济上的奉献和政治上的从属关系。所贡之物为“龙”,在畜牧时代就是家畜。“龏”应该是个指事字。
剥夺到极端时,就将生产“龙——家畜”的土地,作为供奉物贡献出去。所以,地也叫龙。《左传. 昭公二十九年》曰:“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后”,甲骨文象生孩子之象。“后土”,就是不断开拓土地、生殖土地之意。大约共工氏确实向人拱奉过土地,所以将共工氏的儿子勾龙命为土地增值之神,为社、为“后土”。揶揄乎?厌胜乎?
六,山脉也叫龙
无论是天上的称为苍龙星的龙,还是地上名叫“雷(扬子鳄)”的龙,他们的体形都是长长的,并有节。叫“雷”的龙,还有山状的两排棘刺。于是,象龙(天龙和鳄鱼龙)之形,取山脉为龙。而有陇山、龙岗、龙游等山脉名称。
堪舆家又赋予其环境与哲理概念,将山势连绵的山脉称为龙。
七,伏羲氏的崇龙文化
伏羲的时代,大约距现在6000年以上。当时应该是鱼猎时代。《系辞下传》曰:伏羲氏“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说明伏羲时代是渔猎经济时代。
而且,“伏()”字之金文,正好象犬伏于人身后之象。康殷认为“概象犬由后袭人之象”,似觉偏颇。相反,犬伏于人后,正象犬对人的依恋之象。正是伏羲族驯服了犬,故狩猎大有收获。不但驯服了犬,而且还驯服了其他动物。正如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流传在人间的“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的谚语或寓言那样,驯服了多种动物,才有畜牲(储蓄之牲)供应苞厨。这个畜牲对于人们而言就叫牺牲。所以伏羲氏又叫苞牺氏,言伏羲氏以畜牲(储蓄之牲)为生活主要来源,苞中有牺也。故以这一经济特点命名姓氏。正如以羊命羌族、以姬(美女、富裕)命姬族一样。龙族,当是所有畜牧民族的泛称。
我们前面引用王大有先生关于河南濮阳西水坡“蚩尤墓”的图像和文章。蚩尤墓的T215陪葬坑,以蚌壳堆塑了一个“人骑马”的形象。王大有先生认为所骑的是龙(鼍鳄,见王大有《中华龙种文化》插图)。我们看,那高扬的头更像马。至于理由,前面已经讲得多了,这里不复述。据王先生考据,蚩尤为伏羲一族,是伏羲的继承人。蚩尤骑马,说明那时候马已经被人们驯服。即令T215陪葬坑所画的人骑的是龙,也应该有十分充实的生活基础,才有骑龙的巫祝想象画出现。也能证明伏羲时代是驯养家畜的时代。
龙,既然是驯服了的畜牲的总称,那么,伏羲氏崇“龙”是非常自然的,大约是肚子的感受使然。但是,伏羲氏所崇之龙,并不是天上有、人间无的神格龙。崇龙,是对畜牧经济的崇尚、依赖和夸耀。所崇之“龙”就是驯服了的牲畜。相应地,伏羲之“龙族”就是畜牧之族。“龙的传人”理所当然应该是畜牧族的后代,是率先脱离蒙昧的先进民族之后代,是文明的传承人。
八,神格龙
“龙者,麟虫之长。王符言:其形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麟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麟,具九九阳数。其声如嘎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罗愿《尔雅翼》)。
这是一条神龙。
就它的动物形象而言,它是取各种动物之一部分综合而成。或许就是古老民族畜牧图腾文化的综合,成为民族大融合的见证,至今为汉民族所景仰。
但是,这个图腾在封建皇权专制主义时代,被皇帝一人所盗用,成为皇帝的图腾、皇权的象征。制造这样一个神物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吓唬老百姓、维护统治权力。这是不用怀疑的,也没有人会怀疑。
问题是塑造这样一个神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否与《周易》里面的龙有关?
《周易》成书年代大约在殷商灭亡的前三十年到十年,那时的龙的形象,并没有超出龙是各具体动物漫画化抽象的程度。就像象形造字原理一样,一龙一象(一种动物一个相貌)。龙仁德《商代玉雕龙纹的造型与文饰研究》(转引自何新《龙:神话与真相》P304和P310)提供了“商代的玉龙”和“周代的玉龙”图案,分别为23和35 种,都是各种具体动物的抽象雕琢,没有哪一种图案与现代神格龙相似,正说明商周时代无神格龙。
直到汉代,“瓦当上的龙纹,形体若虎。汉代鱼龙纹陶器盖上的双龙互相追逐,又似蜥蜴”(何新《龙:神话与真相》P331),也没有进化到现代神龙的程度。
在整个春秋战国时代,政权多极,兼强并弱,诸侯常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于是不断革新政治,推行实务,力求活命。最积极者也仅仅立足于力争上游的思想状态;知识分子们则聚众讲学,殚精竭虑,各为其主。联横合纵,百家争鸣。力争至尊而谁也不尊。直到韩非、李斯,依靠权力,勉强将法家推到至尊地位,也没有造出个一统天下的神格龙出来。
子夏为魏文侯师,没听说他如何将魏文侯塑造成真龙天子,而是教魏文侯如何强国。子夏的学生吴起也以军事闻名,而不以造龙闻名。先秦诸子没有一个以塑造现代神格龙而闻名。
对《周易》中的龙,孔子《文言传》是将其当作道德的代名词看待的。《乾.初九.文言》的“潜龙”是“隆德而隐者”的高人隐士;《乾.九二.文言》的“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是“隆德而正中者也”的大人,是有德有才、行事中庸的君子;《乾.九五.文言》的大人是“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 ……”、不超越客观规律行政的圣明君王。并没有着意创造那个凶恶而霸道的皇权图腾出来。
始皇帝焚书坑儒,实际上是兵毁六国的继续,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刻画真龙天子的圣象。秦始皇那么威势,《秦始皇本纪》却没有“真龙天子”的溢词。
《史记》中,五帝三皇、成汤文武,也没有哪个叫龙。那时称龙,怕就是猪狗牛羊一样,不那么伟大显赫了。
历史上第一次称皇帝是龙的,大约是《史记.高祖本纪》。其曰:
“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高祖为人,龙准而龙颜……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
风起于清萍之末,好事者具以干禄。连司马迁这样严肃的史家也信之不疑,俨然记录在案。可见当时“龙”风之盛、气势之宏。大约为谶纬家为高祖当皇帝所制造的祥瑞;亦是数百年战乱之后,民心思安,欲以一皇治天下(春秋战国、直至楚汉之争,都是多皇治天下)的愿景。二者是皇权龙图腾的肇始。
而后,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比始皇帝的焚书坑儒要高明得多,厉害得多,影响也深远得多。废黜百家的目的说是独尊儒学,其实是独尊皇权、独尊自己。不断营造皇帝图腾的政治基础和思想基础。
中国封建时代,有很大一批知识分子是作为皇帝的附庸而生存的。“天子是龙”,大约就是他们的杰作。是汉代儒家对《周易.乾.九五》爻辞和与之相应的《文言传》传辞的“谶纬”化解释。
《周易.乾.九五》有“飞龙在天”;而《大传》又将九五爻规定为至尊者之爻、是天子之位。这样两相结合,就造出了“天子是龙,高飞天上”的偶像图腾出来。
长沙马王堆三号和一号墓,葬于公元前168年及其以后,属于汉文帝时代。所反映的则应该是高祖、惠帝、吕后时代的意识。墓中出土的一幅西汉帛画,已基本具备现代神龙的格式(见何新《龙:神话与真相》p330)。这幅画分天上、皇庭、民间三个层次。
天上,一个“龙身人首”的人,与日月并排,那样式应该是“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 ……”的天皇帝,为天、地、人三层世界的主宰;
天皇帝下有两龙飞翔缭绕。龙的形象是巨口獠牙,四爪蛇身,羊角附顶,弯环婉约,与现代神龙只有艺术表现上的差异,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再下是两个彬彬有礼的皇帝相对而坐。整幅画表现出安静和平、万国无争的天国图象,颇负道家思想;
中间层是人皇帝,图像突出了人世间的威权。旁有两龙奋力向上,欲进入天庭之状。龙的形制则与天上的龙相同;
再下是民间的劳碌和卑下。等级森严而神圣。
无论是天皇还是人皇,都是将“龙”与皇帝类比的,特别是上天的那个龙身人首的皇帝,本身就是龙化的人,更是龙。这才建立起了天子是龙、是真龙天子的概念,将皇帝神圣化。
这就是现代神格龙、神话龙。至于汉代以后,只是在艺术上更加完善而已。它的政治内涵在汉就已经确立了。
必须指出,这里的龙与作为气象表征的龙,是有本质区别的。作为气象表征的龙,可以是鼍鳄(扬子鳄),因为它的内涵就是动物和气象标识。作为天子图腾的龙,就不一定是鼍鳄的子女,因为它承担了政治任务。这才是两者的本质区别。何星亮先生在《中国图腾文化》中论述,神格龙的原形是蛇、是蟒,而不是鼍鳄;何新、王大有等学者却认为是鼍鳄而不是蟒蛇。其实,无论是鼍鳄还是蟒蛇,都生不出“龙仔”来。现代神格龙,仅仅是为满足政治需要而创造出来的虚幻图画而已,或许是对伏羲图腾的盗用。如果一定要给现代神格龙找个爹妈,它的肉身只能从崇龙的伏羲时代去找。“其形有九似”,九种(泛指多种)动物将它最美的部分献给了“龙”这一动物世界共同的图像,才组成了现代神龙的形体(仅为形体)。它生成之初,为民族融合之象征,为人民所热爱。只是当皇帝灵魂“附体”以后,才与人民隔膜了,人民才战战兢兢、敬而远之了。
九,《周易》里的龙
我们说,龙的含义是与时俱进、变动不拘的。在《周易》成书的殷商末年,并没有建立起现代神龙的概念。因此,不能以现代神格龙的概念去理解《周易》中的龙。只能以“龙星”的概念理解“龙”。
《周易.乾》中的“乾()”字的金文和现代楷体,与“春()”字的甲骨文有相同的组字构件——“艹、屯和日”,只是构件的排列程序和部位不完全相同而已;而“三期粹一一五一”所示,“春”的甲骨文与“乾”字的现代楷体字形则完全相同。很能说明“乾”与“春”就是一个字;
乾与春在语音上也大致相同。在贵州的铜仁、思南一带,是将田读为停(ting);将“钱、乾”读若秦(qin)的,乾与春音近而叠韵。??
但是,两者之间也有区别。随着语义的精确化对文字的高标准要求,才将“乾”与“春”分别表述不同的语义。这就是“春”表时令,“乾”表春天万物茂发的精神状态。这才分为两字,各有专义。
“乾”与“龙”同时出现在《周易.乾》篇中,根据文意,“龙”仅仅承担了时令功能而已。“龙”就是春夏出现在东、南天空中的“龙星”,是春的象征,为时令。而“乾”则表示春天万物奋进的精神状态。
我完全接受王大有先生“乾卦中的龙是天辰龙星”的观点。他在《中华龙种文化》中说:
初九:潜龙勿用。
此潜龙,指龙星,自孟冬至季冬之冬季天象。龙星尚在东方地平线之下,犹如蛰伏藏匿的地龙。冬至一阳始生,万物尚未复苏,故勿用也。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自孟冬到春分时节,角、亢、氐、房、心,先后见于东方地平线上,房宿又称农祥。天田二星在角宿的北面。约在公元前2200年左右、春耕开始的初昏,大火星宿已东升。……又《说文》称龙星“春分而登天”。伏羲建正在寅,即震(兴按:后天八卦之东方震位)。由此可以推定,“见龙在田”当在寅,是时,角宿初见于东方地平线上,……从此春光明媚,……。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九三为春时天象,时值青龙之角、亢、氐、房、心宿已出现于东方,龙抬头不久,前有张宿,北有矛盾,星南有库楼星。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四,初夏(孟夏)黄昏龙尾伏辰之象。是时,苍龙之角、亢、氐、房、心宿已出现于东方地平线上,箕、尾二宿由于赤纬很低,还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半身已越出地面,半身还伏于地下。“或跃”在地上,“在渊”于地下……。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九五,仲夏时,青龙昏见于南中天时的天象。《尧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鹖冠子》:“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此时,青龙横贯南中天,头西尾东,正在腾飞。正值夏收,君民同乐……。
上九:亢龙有悔。
上九,秋分初昏,角宿下地,亢宿亦在短暂时间里隐伏了。此时,白虎已开始登陆。苍龙星已可晨见。《国语.周语》说:“辰角晨见,初秋雨毕;亢宿晨见,草木枯;氐宿天根晨见,小河干涸(he)”;房宿天驷晨见,霜降;心宿火晨见,万物肃杀。《疏》:“八月中,日在角”。于是,青龙“秋分而潜渊”了。亢龙是秋天的苍龙星象。
我几乎全文抄录了王先生的文章,因为我不会比他说得更美妙了。只是将龙星的起伏与《乾》之六爻一一对应,稍嫌机械了些。
?结束语
龙这一语词,经过了漫长的历史年代,各个时代有不同的含义。在解释龙这个语词时,必须结合所出现的时代和语言环境,对龙作不同的解释。而现代神龙是政治龙,我们不能以现代政治龙的概念去解释《周易》中的龙,否则会得到南辕北辙、刻舟求剑的效果。
敬请各位专家、朋友批评指教!
作者简介:张再兴,1943年生,毕业于贵州工学院,土木工程教授级工程师。挖深坑,种高楼,尚属有方。周易研究是其业余爱好,难说有所进步。
电子信箱:zaixingzhang43@yahoo.com.cn
2012-6-21? 于贵阳甲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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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明安 皕明楼金文考说 陕西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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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有 中华龙种文化 中国社会出版社
何 新 龙:神话与真相 上海人民出版社
何星亮 中国图腾文化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容 庚 殷周青铜器通论 文物出版社
宗鸣安 皕明楼金文考说 陕西人民美食出版社
邓小伟 周易与龙 中国儒学网
电子信箱:zaixingzhang43@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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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处:
周易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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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张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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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说两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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