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旅》篇是论述战争目的和对象的文章。文王批判了各种错误形式的战争目的和对象、以及因此得到的政治结果。指出战争必须对准酋首,一战而决。殃及贫民的战争只能得到人民逃离如鸟兽之散的失败,于政治不利。
主题词:旅 得童仆 丧童仆 得其资斧 射雉 丧羊于昜
1、如何读卦辞
历来的《周易》注家溺于“《易》本筮书”的成见,视“旅”为卦名,则卦名卦辞全文为:(卦符)“《旅》:小亨,旅贞吉”。这就难以读出卦辞的文意来。什么事、为什么“小亨”呢?只能理解为因卜得“旅”卦所以小亨。至于“旅贞吉”,《文言传》按“四德”解释“元亨利贞”,贞为四德之一,于是将“贞”解释为“正”。这样一来,“旅贞吉”就只能理解为“旅正而吉”。整个卦辞如何解读呢?就没办法了。
其实卦名应该是卦辞的一部分。上古文章都是没有篇名的,都是直接书写论文,不书篇名的。所有篇名都是后世读者为方便记忆、索引、提示,而将文章中的一字或数字提出来,安到文章前面作为篇名的,例如《诗经》。《周易》各篇也一样。按这一原则,《旅》之卦辞应该是:(卦符)“《旅》:旅,小亨。旅贞吉”。与前面所示,多了一个“旅”字。这样,卦辞就可以理解为,因“旅”而小亨,因“旅贞”而吉利。只要明白了“旅”是什么“贞”是什么?你就不难解出卦辞的逻辑和含义来。
对两种不同的读法,列表对照如下。
卦 符 |
卦 名 |
卦 辞 |
省 略 |
旅 |
小亨。旅贞吉。(传统读法) |
省 略 |
旅 |
旅,小亨。旅,贞吉。(正确读法) |
两相比较,传统读法的卦辞少了一个“旅”字。
“旅”是什么呢?“旅”,《说文》:“军之五百人为旅”;《甲金字典》:“甲骨文、金文象数人执旗以致众”,说明为军旅之事。而且,《甲金字典》金文的第二款象战车和一将两卫之形,正像春秋时代战场上主将之车,战事意义非常明显,说明“旅”是与战争有关的名词,当为军旅,或武力之代名词。
以往的《周易》注家认为“旅”是“商旅”,其实“商旅”应该是“旅”的引申义或者属下义项。将“旅”解释为“商旅”,也确有其事实根源。大约在商周时代的古代商业,它是由部落方国所经营的,商旅亦是军旅,亦军亦商。来往于方国诸侯之间,没有武力是难以行路的。所以经商也称“旅”,张旗鸣鼓地贩运货物,可能最主要的货物是盐吧?“军旅”与“商旅”仅仅在职责目的上有区分。“旅”在《旅》篇是什么呢?结合爻辞分析,它不是商旅,当是“军事”的代名词。
关于“贞”字。“贞”,《文言传》以襄公九年鲁宣公夫人穆姜的一段话解释贞,其曰:“元,体之长也;享,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以“四德”解释元亨利贞。《文言传》与之相比仅差一个字,为“元者善之长”,不是“体之长”。贞为四德之一,自此以后,注家无不以“贞者正也”解释“贞”字。这完全是以春秋时代的政治和道德观念取代《周易》“贞”字本义。
根据《说文今释》,贞,“郭沫若《卜辞通纂考释》:‘古乃假鼎为贞,后益作鼑字,以鼎为声,金文复多假鼑为鼎。鼎贝形近,故鼑乃讹变为贞'”;又,《说文》:“籀文以‘鼎'为‘贞'字”。根据以上各家训义,说明贞、鼎之为一字,有很长的历史。我们认为,在《周易》成书时代,“贞”与“鼎”就是一字。
鼎,在商周乃是以青铜铸造的镇国之器,取象于重而稳、沉而定,以象国家的鼎定不移。《左传.宣公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洛,观兵于周疆。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
贞鼎同字。在《周易》,“贞”就应该训为“鼎也,定也,不移也”。现代汉语的“坚贞不屈”就是“坚定不屈”的意思,保留了“贞”字的鼎定不移义项。
综合分析,《旅》是关于战争的哲学。卦辞翻译一下就是:
《旅》:以武求成,亨通不大。军静如鼎,至为吉祥。
2、爻辞的逻辑和含义
如果将《旅》之前五爻进行列表分析,则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出文章的逻辑和内容来。
爻位 |
程度 |
旅之形式 |
旅之效果 |
对旅之评价 |
初六 |
不好 |
“旅琐琐” |
|
“斯其所取灾” |
六二 |
其次 |
即敌而战——“旅即次” |
“怀其资,得童仆” |
这样不行!——“贞” |
九三 |
再次 |
烧杀——“旅焚其次” |
“丧童仆” |
不改变则有灾难——“贞厉” |
九四 |
极次 |
占领——“旅于处” |
“得其资斧” |
我将不得安身——“我心不快” |
六五 |
最好 |
对准酋首 |
“射雉,一矢亡” |
少麻烦——“终以誉命” |
从表中看出,初等程度的不好是频繁征伐——“旅琐琐”。战争的结果是“自取其灾;
其次程度的不好是“即敌而战”——“旅即次”,抢得他们得奴隶(得童仆)财物。文王棒喝——这样不行!
再次的不好是烧杀——“旅焚其次”。杀了人家的奴隶,烧了人家的房屋。文王的评价是,长此以往有大的灾难在后;
极等的不好是占领——“旅于处”,收获的其实是麻烦或灾难,我们不得宁静;
在批判了这四种不好之“旅”后,文王告诉我们,最好的战争是对准酋首,就象射雉一样,一箭致敌于死命,不伤及人民,不会产生更多麻烦。
对于文王所批判的极差的战争方式和提倡的最好的战争方式,历史都作了回应。文王主政姬周六十余年,并没有发动直接对殷商的战争。在文王死后十一年,才由武王聚兵牧野,一战克商,取得了政权。正是“射雉,一矢亡”的“枭首战策”之原版重播。
上九则是文王对不好的战争方式所作的总结。鸟破了巢,鸟就四散飞逸;人破了家,人民就四散逃走。战争伤及人民,人民之逃如鸟兽之散,让到手的胜利化为乌有。就象祭祀祖宗,临祭祀却将用以祭祀的牺牲——牛羊给逃跑了一样,是多么大的损失呢?战争以军事的胜利开始,却以人民的逃逸让你悔恨不已,构成战争最大的失败。要知道,在商周时代是有广阔的土地任部落的逃亡和生存的。楚之先人,筚路蓝缕,流于荆楚,最后立国而霸,就是实例。
3、爻辞翻译
【原文】初六,旅琐琐,斯其所取灾。
【译文】初六,频繁寇征,自取其灾。
琐,《说文》:“玉声也”。《段注》:“谓玉之小声也”。按,“琐”乃象声字,谓琐琐而鸣之声。在《旅》则是借以象喻频繁而琐碎的征伐。
【原文】六二,旅即次,怀其资,得童仆,贞!
本爻中,“即”和“贞”,必须作些说明。即,按甲骨文:“象人就食之形”。“旅即”,像人就食跟着甑子一样紧跟敌人而战的意思。“次”,是对“旅”之好坏程度的评价。“贞”,鼎也,定也,不移也。在本爻中,当是文王对“即敌而战”政策的当头棒喝——停下来的意思。
【译文】六二,其次之为,即敌而战。抢得童仆,获得资材。其为目的,败军之道。其当改正,慎用军事。
【原文】九三,旅焚其次,丧其童仆,贞厉。
【译文】九三,再次之为,烧其房屋,杀其奴隶。长此以往,败军之道。
【原文】九四,旅于处,得其资斧,我心不快。
【译文】九四,下下之为,占而领之,得其财物。人不服我,实得麻烦。
本爻中,“处”当是驻扎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占领。“我心不快”,可以理解为我不喜欢这样,也可以理解为因占领而收获麻烦。我们认为第二种解释似乎更为合理些。你的占领引起人家的反抗,收获麻烦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美国之于伊拉克一样。
【原文】六五,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
这里用“雉”比喻商纣。“射雉”,象喻将战争对准酋首,而不要破坏其基层经济和社会结构的意思。就像现代战争所言的“枭首行动”。这样的战争结果,人民少受战争之灾,可以获得人民的拥护、支持。
“誉”,《汉语大字典》:“通豫,欢乐。《字彙.言部》:‘誉,与豫同,乐也'。《诗.小雅.蓼萧》:‘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命”,给予。“誉命”就是“命誉”。“终以誉命”,最终得到安乐的意思。总之,“枭首战策”是以最小的成本改变社会性质,求得人民的认可和社会的余裕祥和的意思。
我们对六五爻翻译如下。
【译文】六五,与其频繁寇征,伤及臣民,莫如对准酋首,取彼在穴。此乃上上之为。其如射雉,一箭陨命。伤不及民,余裕祥和。
事实上,在武王克商而胜之后,殷商遗族基本上服从姬周政权,没有动乱。即令后来有武庚作乱,就其实质而言,是姬周内部争夺权力之争,不是殷商遗族叛乱性质。周公平定管叔蔡叔之后,封微子启为宋,自此以后,就没有以殷商为力量的叛乱了。正是“誉命”之象。
【原文】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昜』(易),凶。
本爻里,“旅人”显然是战争的主导人。“旅人先笑后号咷”,是说战争的主导人先以胜战而笑,后来又哭了。“先笑”,可以理解为因军事胜利而笑;为什么又哭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不妨暂时留下,先解释了一些个词语后再讨论之。
4、关于“易”乃“昜”的讨论
为了更本质地理解上九爻爻辞,我们必须对爻辞中“丧牛于易”之“易”,作些讨论。
《大壮.六五》有“丧羊于易”,这里有“丧牛于易”,两处之“易”,我们认为是“昜”之误。“易”与“昜”,在篆书,仅仅是有一横与无一横的区别,在传抄过程中失误,或者主观修改致误,是完全可能的。
现代《周易》注家认为,“丧牛于易”,与殷之先人王亥有关。复旦大学蒋凡引顾撷刚先生的研究,说王亥与“有易氏”有关。高亨先生也持这样的观点。他在《周易大传今注》中说:“易,国名。此记殷祖先事。据《山海经.大荒东经》、《竹书纪年》、《楚辞.天问》所载,王亥曾作客有易之国,从事畜牧牛羊,而行淫享乐,有易之君绵臣杀王亥,而取其牛”。他们的论断,首开以史论《易》的先河,让《周易》从象数术数中解放出来,并为后世研究《周易》开辟了新的途径,功不可没。
但是,是否得当,却有待研究。
“昜”,《甲金字典》:“甲文从日从丁,丁疑为古柯字,(从)日在丁上”。由甲骨文、金文,“昜”,当象“测日影、定时令”这件事。上象日,为太阳。下象杵,为测量日影之量具。侧面的长短斜划,当是众多日影之形。测量日影的目的就是以日影长短定“两分(春分、秋分)”“两至(夏至、冬至)”。日影最长为冬至,最短为夏至,中等为春分、秋分。
测量日影,必须有太阳,故“昜”在气象意义上为晴天,为“阳”义;测量日影,不能在室内进行,故于地点是“场”义。字兼两义。后世增阜为“阳”,专表天气;增土为“场”,专表地点,义有专属,于是“昜”字少用。
上古之测日行为是当着国家部落大事来办的。帝尧顺位以后:“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教授民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书.尧典》)”。由这些记录看出,在帝尧时代已经有了很高的测日定候水平,表示农业已经有某种程度的发达。
“丧牛于‘昜'”,可以理解为在太阳天跑了牛或者在场坝里跑了牛。我们不妨按第二义理解之,在场坝里跑了牛。“场”是什么呢?“场”,《说文》:“祭神道也”。《段注》:“‘也',广韵作‘处'”。这样,“丧牛于‘昜'”就是祭祀祖宗的场坝里将祭祀用的牺牲给弄丢了的意思。
商周时代,祭祀宗庙用大牲,同时也是对祭祀人业绩的旌表。周营建洛邑,“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翌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这是灭商以后表示伟大成功的祭祀,因此用牲规格很大;《史记》记录秦之祖先有国的祭祀:“平王封襄公位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乃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三,祀上帝西畤”。这也是一次规格盛大的祭祀,所以用牲特大特多。
由这两次用牲的记录说明,祭祀者的功绩越大,用牺牲的规格就大、就多。从祭祀之用牲规格,可以看到祭祀人功烈之大小。如果没有功烈,也就没有据以祭祀的权利。祭祀,并不是谁都可以进行的。《旅.上九》曰“丧牛于昜”,直接的意思是说在祭祀宗庙的场坝里将用以祭祀的牺牲给弄丢了。《周易》善用象喻,字面后的意思是丢掉了祭祀人因以祭祀之功烈。在《旅.上九》,“鸟焚其巢”,是以破巢之鸟的悲伤和四散而去的飞逸,象喻伤了人民的战争、人民如鸟一样四散而去的逃离。人民逃离,表示人民没有归心。人民的拥护,构成战争最大的胜利,构成用以祭祀宗庙的伟大业绩——“大牲”。这次战争的结果,弄得人民四散而去,还有什么胜利可言呢?就像临祭祀却将用以祭祀的大牲给弄丢了一样的尴尬。
5.0上九爻辞翻译
我们再回到上九爻来。经过上面的解释说明,上九爻就可以翻译如下。
【原文】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昜』(易),凶。
【译文】上九,破鸟之巢,鸟飞;破人之家,人散。频繁战争,人民怨恨。本欲以人民之归心作为祭祀宗庙的根本,临祭祀却将用以祭祀的牺牲给弄丢了。胜利的喜悦,换来失败之号咷。
如果对“‘丧牛于易'就是‘丧牛于昜'”之误不那么赞同,我们不妨将这一句搁置起来,待以后再研究之。其实,搁置了这一句,也并不影响上九爻爻辞在逻辑上的完整。仅仅是少了这种失败的程度描述或者象喻而已。“破鸟之巢,鸟飞”,所要象喻的就是“毁人之家,人逃”。在《周易》作者看来,这就构成了战争最大的失败,逻辑上是完整的。而这一战争观,直至今天,仍然有其重要的军事政治意义。“破鸟之巢”是否就是象喻“毁人之家”呢?我们仔细读解一下《小过.初六》的“飞鸟以凶”(环境不利,鸟也飞逸;政策苛严,人民逃亡)和《小过.上六》之“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就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6.0其他篇章中的“枭首战策”
“枭首战策”,除了《旅》篇外,还有《解》和《小过》等篇也提出过。
《解》篇是说,对诸侯须实行宽解政策,“稍解而姆,诸侯归心(《解.九四》:解而姆,朋至斯孚)”。“比之君王射隼于高墉之上的无上大利来,与西南诸侯之间又什么事情不能宽而解之之呢(《解.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这里的“隼”,是商纣之隐称,是蔑称。何以知之?隼为猛禽,常居于高树之上。城墙再高,也高不过树木。况乎城墙之用乃军事屏障。城上来往人多,绝非隼所宜于居住者。站在城墙上所射的当然是城中的人,而非猛禽之隼。居于城内、凶猛如隼的人,只能是豪酋之类。文章由文王所写,这个凶猛如隼的人除了商纣之外还有谁可当之呢?
与《解》篇相似,《小过》篇提出矛头要对准酋首,不要把敌人营垒中一切人都当成敌人看待。“环境不利,鸟也飞逸,政策苛严,人民逃亡(《小过.初六》:飞鸟以凶)”。我们的目标是“蓄势以待,自我西郊。待敌之困,弋而射之。攻其巢穴,取彼在穴(《小过.六五》: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公弋取彼在穴)”,为这一目标的实现,我们必须实行“弗过、遇之”的政策。反其道而行之,人民逃离如飞鸟之避祸,其有灾眚(《小过.上六》: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
“否”即否定,乃是革命。《否》篇说,搞错对象的革命是“成本最大的革命”(《否.卦辞》:否之飞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高妙的戡商是亡商之亡,使艺农桑(《否.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否》篇从理论上论述战争与革命须保护人民的政策。
可见,“枭首战策”,并不是偶然提提而已,而是精心思虑、非常严密的政治策略。
7.0《旅.彖传》《旅.大象传》的含义
我们虽然对《周易》卦辞、爻辞作了翻译,但是并不能排除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易》学思维——“《大传》乃解《易》之津梁”的观点。
我们认为,《大传》是借解释《周易》为名、寄生于《周易》卦辞和卦符符号的、论述春秋时事政治和伦理道德的文章,是借旧瓶装新酒。所以《礼记.经解》说:“易之失,贼”,“贼”,就是说在原文中塞进了私货,或者完全篡改了原文大义。
我们来试解《彖传》《大象传》。
【原文】《彖》曰: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止而丽乎明,是以小亨,旅贞吉也。旅止时义大矣哉!
《彖传》的行文规则是以卦符符号和爻符符号提起议论,同时引用《周易》部分卦辞论述事理,并得出一套政治和伦理道德哲理来。要正确理解《彖传》之含义,必须理解《彖传》中卦符、爻符的含义和游戏规则。
爻象论阴阳,以阳爻代表男人、阳刚、正义、领袖等;以阴爻代表女人、柔和、服从、民间、邪恶等;
卦象分阴阳,以卦画为偶数者为阳卦,卦画为奇数者为阴卦。阳卦表示天子、上级、尊贵等;阴卦表示民间、下级、卑贱等。
以上这些规定,是《彖传》《象传》以卦象、爻象之阴阳贵贱,对春秋社会各阶级的阶级地位和行为准则所作的符号化标识,是人为规定,是儒家思想对卦符符号的社会性、阶级性注入和赋予。卦符符号和爻符符号的阴阳,也仅仅代表社会成员合理的政治态度而已,并不具有哲学观念上的阴阳对立、化合等哲学观念。
又有“中”的概念。所谓“中”,指上卦之中位和下卦之中位,用以标识相应阶级中具有主导地位的人。上卦代表朝廷,中爻就是朝廷之主宰——天子;下卦代表民间,中爻是民间的主宰,就是田地主。有时候,又将下卦代表朝廷,上卦代表民间。在这种情况下,称下卦为“内”,表示朝内;上卦为“外”,表示民间。只是将原来的“上尊下卑”改为“内尊外卑”而已,所象意的政治上的尊卑概念并没有因此改变。
本卦中,外卦为离,是阴卦,表示百姓、光明、柔和;内卦为艮,是阳卦,表示朝廷、天子、决断等。
“柔得中乎外”之“外”,显然指上卦为外;“柔”,指第五爻。在本卦中,只有第五爻是阴,阴就是柔。因外卦表示民间,所以第五爻不是天子,而是田地主或者失势之储君公卿什么的。外,外卦,此处指民间。“柔得中乎外”表示田地主或者失势政治人物,处中得位、暂时处于民间地位的意思。
“顺乎刚”,是以卦象论事。离是阴卦,艮是阳卦,“顺乎刚”就是“离”顺乎“艮”。政治含义就是柔弱顺乎刚强、民间服从朝廷。
“止而丽乎明”,是整个卦象综合而论,得出一种哲理,在这里并不具体指什么人和什么事。所表达的意象是能约束自己的行为并依附光明的意思。
“贞”者,正也。这是《大传》的一贯解释。
“旅”,旅途,也是《大传》的观点。《彖传》中的“旅”与《周易.旅》之“旅”,其含义是不一样的。
“时义”,时下之义,现实政治意义之谓,充分表露了《彖传》作者对《周易》所采取的“实用主义”态度。我们必须非常重视“时义”这个词语,历来的注家对“时义”总是含糊其词,没有作过解释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将《彖传》翻译为:
【译文】《彖传》说:如商旅之在途,“装穷”至于顺利。柔和于形表且依附于刚强、内心明白且附丽光明,这就是以小至大的道理。旅正至于吉祥。《旅》之现实意义是多么的大啊!
《彖传》为孔子门徒所作。《春秋左传》记录了重耳流亡的故事,事距离孔子不远,《彖传》作者当是耳熟能详。本《彖》辞可能就是谈流亡之君的处世哲学的。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东至于齐、西至于秦、南至于楚、北至于狄,处处与当政之君结亲示好,扩张政治势力。正是以柔弱顺乎刚强的典型事例。如果妄自尊大,恐怕就不会重返晋之政治舞台了。
或许是借这一历史故事,谈地主阶级在春秋政治舞台上应遵循“韬光隐晦的政治哲学,慢慢取得政权”也应该是恰当的。
在春秋政治关系上,当权的侯伯与执政的大臣之间是很不融洽的。执政大臣往往是大田地主,侯伯往往代表传统保守势力。在鲁国的历史上,季孙、叔孙、孟孙“三分公室”,势力很大。“三分公室”后,季孙全部实行税收制(或许是按亩收租)。后来,又发生了一次政变。《左传》记载,鲁昭公二十五年,因季氏强大,昭公谋除季氏。叔孙氏之司马鬷戾以叔孙的旗号救季孙,联合打败公族。自此,昭公流亡在外六年,最后客死于乾侯。季氏成为实际上的国君执掌鲁国政权六年。定公立,季氏也是鲁国的实际掌权人。按郭沫若氏研究,季氏正是地主阶级“以财致政”的代表。对于鲁昭公客死乾侯之事,赵简子问史墨,史墨评价曰:“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正说明代表传统势力的天子与地主阶级的矛盾是春秋时代的主要矛盾,且封建政治是时代主流,深入人心。《大传》是孔子思想的文字记录,当有时代烙印。葬鲁昭公时,孔子年四十一岁,为鲁司寇,实际主持葬礼,“沟而合诸墓”。但鲁昭公外出,孔子并没有跟随。在这段历史上,孔子与季氏、鲁昭公均保持了良好的政治合作关系。但与季氏的关系超过了与鲁昭公的关系,为季氏实际上的政治高参。后来孔子投靠齐景公,齐景公跟孔子学礼,三月不知肉味。齐景公根据晏婴(保守势力代表)的意见,并没有给孔子以高位。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最后“以季孟之闲待之”。正可以说明孔子与季氏关系之“铁”。也能说明孔子之流借《彖》辞为季氏等地主阶级出谋划策是有可能的。
如果《彖传》作者是为执政的地主阶级出谋划策,可以看到作者主张渐渐壮大自己,然后以自然夺取政权的方式获得政权。不要过分张扬,要像齐国的陈氏一样,慢慢获得政权。陈氏在齐国以家量(大斗)放贷,公量(小斗)收贷,齐人“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辟之(《昭公三年》)”?政权渐渐落到陈氏之手,正是《彖传》所言、“装小至大”政治哲理的物象化。孔子逝世前两年,“陈恒弑君壬于舒州”,这也是新兴政治势力慢慢壮大的必然结果。对于这一政治事件,孔子只是装模作样地讨伐了一下而已,其实并不一定真正反对陈恒弑君之事。《坤.初六.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日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辨之不早辨也”。对这一段话语,与其理解为是对臣弑其君的指责、对君王不及早觉察的惋惜,毋宁说是君王“世从其失”的咎由自取,就像齐君、鲁君“世从其失”,为人所抛弃以一样。“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啊!
对于“韬光隐晦,慢慢取得政权”的政治策略,除了《旅.彖》而外,《睽.彖》曰:“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说而丽乎明,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是以小事吉……”,是说矛盾之不可调和,就像两个老婆住在一间屋子一样,水火不相容。在此形势下,要柔和上进,收敛自牅,争取在下的田地主的支持,事情会吉利;
《渐.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进得位,往有功也。进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刚得中也。止而巽,动无穷也”。是说:渐就是循序渐进。就像“多年媳妇熬成婆”一样,君子当以渐进得位。循序渐进,既久有功;以正进位,就如陈氏之于齐一样,可以安国家、定人民……;
等等。
无论如何,《彖传》是孔子门徒所作,应该留下孔子的政治经历和春秋时代时事政治的烙印。以上这些例子,正是时代打在《彖传》之上的烙印,《彖传》自己也称为“时义”。我们认为,《彖传》与其说是释《易》之作,莫如说它是结合春秋时事政治的一篇学《易》心得,或者仅仅是将《周易》作为地主阶级政治哲理的载体而已。
然后,我们在来看《大象传》。
《大象传》的行文方式是:上卦是X,象X;下卦是X,象X。两卦相组,象X。感此象意,君王当如何如何行政,君子当如何如何修身。六十四篇《大象传》,篇篇如此,没有例外。
【原文】《象》曰: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译文】《大象传》说:下卦为山,象君;上卦为火,象明。两卦相组,象意君王圣明。感此象意,君子(臣僚)当明察案件,谨慎用刑,以申天子之明。
《大象传》就这么简单。也没有高深莫测的哲理在内。
结束语
《周易.旅》是一篇论述战争目的和对象的文章,论述对商纣的战争政策;《彖传》是为春秋时代臣下如何韬光隐晦、渐进得国之策;《大象传》则是谈臣下的行为准则之学。三者并不在一个焦点上论述问题,因此我们不能从《彖传》《象传》的词语,推断《周易.旅》之本义。
那个对于筮占家们颇具冥冥神力和哲理暗示的卦符符号,在《周易》中,仅仅起到段落序号的作用;《彖传》《象传》则将爻符符号作为春秋时代的阶级标签,并以标签的不同组合,象意阶级分合关系,并依据这种关系论述各阶级或阶层在政治生活中所应遵循的合理的政治立场。《周易》和《彖传》《象传》的真正意义在于政治、谋略,因此都应该叫“谟书”。
两者都没有在筮术意义上应用和创建筮术理论,因此,《周易》和《彖传》《象传》都不是筮书。孔子在回答弟子关于《周易》问题时,回答“不占而已”,已经表明了他对于《周易》的定位和评价,我们恰恰没有重视孔老先生的这些告诫呢。
敬请各位同仁不吝赐教,发帖批评!
贵阳张再兴
2007-1-16于新泽西
主要参考书目
汤可敬 说文解字今释 岳麓书社
方述鑫等 甲金字典 巴蜀书社
徐中舒 甲骨文字典 巴蜀书社
段玉裁 说文解字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
康 殷 文字源流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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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亨 周易大传今注 齐鲁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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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甫 周易译注 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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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 白话易经 岳麓书社
常秉义 易经图典精华 光明日报出版社
杨维增、何洁冰 周易基础 花城出版社
朱伯崑 易学基础教程 九州出版社
周 山 解读周易 上海书店出版社
蒋 凡 周易演说 湖南文艺出版社
李学勤 周易正义 北京大学出版社
张再兴 周谟稿
等等,择其要者。
作者简介:张再兴,1943年生,毕业于贵州工学院,土木工程教授级工程师,多有技术论文发表于国家一级建筑技术杂志,周易研究是其业余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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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处:
周易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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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张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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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说两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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