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南强
华东师范大学法政学院社会学系 邮码：６０００６２
摘要：《易经》是中国古代重要的经典，居儒家六经之首，又是道家和道教的重要经典，其
影响不仅彪柄于中国传统文化，而且影响到整个东亚儒学文化圈。《易经》中有丰富的社会思
想，是中国社会思想史的重要源头，研究《易经》中的社会思想可以古为今用，为当今的社会转
型和改革提供借鉴，又有助于社会学的本土化和理论的发展。本文侧重于从《易经》的卦辞和爻
辞为依据，分析周代关于社会起源、社会变迁、社会稳定、社会理想、社会控制、协调、革新等
方面的思想，并予以适当的现代诠释。
关键字：易经 周代 社会思想
当代中国社会学的发展必须要实现本土化，现代的中国社会只是传统中国社会的延续，社会
学既要借鉴西方社会学的成熟理论，也应重视从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去挖掘。有社会存在就会有社
会思想，特别是中国的古代社会曾经走在世界前列，有极其丰富的社会文明。人们常常简单地把
《易经》看作是古代一部用于占卜的书，其实《易经》是一部百科全书，其中既有自然知识和思
维方法，更多的是社会人文思想。相传是上古包羲氏作八卦，“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
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这实际上是天人类
比，天人合一，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根本特点，也是中国古代社会思想的根本出发点。《易
经》的思想对后期的儒家、道家、道教都有深刻的影响，儒家尊《易经》为六经之首。
这里，我们要把《易经》和《易传》有所区别。《易经》相传有三易，即夏代的《连山
易》、殷商的《归藏易》和周代的《周易》三种。前两种都已失传，今仅存《周易》。《易经》
中的６４卦及卦辞，《史记》说是由周文王所作，而每一爻的爻辞很可能是文王的儿子周公所
作。这些至少可以反映周代的社会思想，故应为本文研述所依据的。至于孔子的传述和解释共有
十篇，史称“十翼”，则是儒家对《易经》的理解和阐发，应于原本有所区别，也有人认为是汉
儒所作。但事实上，《尚书》、《诗经》、《易经》都为儒家所注，一方面，它们成为儒学的渊
源，但另一方面，今人在理解这些原典时不免要受儒学诠释的影响，有时恐怕已有失真，只能力
求保持原貌而已。。
《易经》６４卦是由八个单卦构成，即乾、坤 、震、巽 、坎 、离 、艮 、兑 ，分别代表
天、地、雷、风（木）、水（雨）、火（日）、山、泽等八类自然现象。也可代表父、母、长
男、长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等。８的二次方成６４重卦。每一个单卦又有阴阳二爻排列
组合而成，２的三次方故成八卦。《易经》又分为“上经”３０卦，“下经”３４卦。“上经”
是从阴阳天地讲天道而及人事，“下经”是从阴阳男女讲人伦而及礼义。以下择要分析之：
一、 国家和社会的起源
这主要体现在“上经”的前１０卦。
“ 乾；元，亨，利，贞。”乾是日光舒展的形态，也就是阳气，也就是天，最纯粹的阳。元
是大与始，亨是通，利是祥和，贞是正和固，这是说，天是万物创始的根元，通行无阻，祥和有
益，无所不正、执著。元、亨、利、贞是天所具的的四德。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
吉。”坤是“伸”、“顺”之意，是地气舒展的形象，是最柔顺的阴。这是说，大地象母马一
样，当它依顺着天，向前奔腾，资生万物时，才是有利的。地的转向与天相反（迷）
但只要按照天的法则来变化（得主）即可，如同母马逆风而驰。
八卦的方位、西、南属阴，所以在这一方向可以得到支持，而东、北属阳，得不到助力，总
之要执著（安）正道，才能大吉。乾、坤二卦的主从关系已蕴含着社会生活中的君臣、父子、夫
妻间主从关系。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候。”屯（盈），是物之所生，有天地而万物生。草
木萌芽于冬天，虽然也具备四德，但幼芽脆弱，不可妄动（勿用）。而一旦春风吹拂，万木蓬勃
时，就可以奠定公候的事业了。这是比喻在人事中要摄机行事。
“ 蒙：亨。匪（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ｄｕ，冒犯），渎则不告，利
贞。”事物初生时必幼稚，这就是蒙。问卜和教育都是幼稚蒙昧者来求我，而不是相反。第一、
第二次都可以告诉他们，而第三次再来那就是成心冒犯，不应再告之。启蒙的工作动机要纯、要
坚持到底，才能见效。
“需：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需有需要和等待两重含义。从“蒙”而言，需要
养育的物质和精神两方面。需要是社会发展的动力。从等待的含义讲，要有信心（孚），前途光
明亨通，只要坚守纯正，仍是大吉，好比能涉水渡过大河。
“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这是与前一卦互为矛盾的，叫综
卦，需是等，而讼是争。有了需求，社会也随之有了争执，上乾（刚强）下坎（险陷），必有争
讼。有信用，但受到阻碍（窒），心中要警惕（下卦为坎），要中庸（坎中阳爻居中），如果一
味逞强，要去涉大川，最终是凶，如果能遇公正的大人裁定则有利。
“师：师贞，丈人，吉无咎。”师即是军队、战争，由争讼而发生战争。贞，战争要正义，丈
人（老成持重之人）为统帅，才会吉祥而没有灾难。
“比：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凶。”这是上一卦的综卦，比就是和，就是
顺从，依附。这是说进行战争之前，用卜筮来验证具有元、贞的德行，不会有灾难。看到大势所趋心中不安才来归顺，这些后来者往往有凶险。这里已涉及到“从众行为”。
“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社会和合形成群体，生产力发展了，始有积蓄（社会财富和实力）但量还不足，好比西郊乌云密布，却未能下雨。但最终是可以达到的目标的（亨）。
“履 ：履虎尾，不咥（ｘｉ，咬）人，亨。”这是上一卦的综卦，“序卦传”说：“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履，履行之意，也就是后来管子所云的“仓禀实而知礼义”。上卦为乾，至刚至阴，下卦为兑，兑好比是踩在老虎的尾巴上，但老虎却不咬人，由此断定为亨。
上述１０卦从天地交合，派生万物起，讲到社会需求、社会财富和社会冲突，进而才有军队这种国家强力机构及礼义的社会制度。这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最早的，比较系统的国家、社会起源说，并为后来的儒、道各家所发挥。如孔子在《易传．序卦传》中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志子《道德经》则云：“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的“自然”，也就是指道的本来状态，这个本来状态也就是作为一种宇宙本体，可派生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四十二章）持黄老之学的《管子》也说：：“欲王天下而失天之道，天下不可得而王也。得天之道，其事若自然……顺天者，有其功；逆天者，怀其凶。”（《形势》）“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春夏秋冬不更其节，古今一也”。（《形势》）总之，社会人事是天地自然的衍化，这一方面固然正确地揭示了自然和社会的内在统一，但另一方面却又错误地把社会秩序和伦理纲常神圣化、天命化，看作是不可逾越的自然法则。
第１１卦泰 ：“泰：小往大来，吉亨。”这一卦中，下卦坤上升，而乾卦下降，故说是小往大来，这表明阴阳相通，天地交感，故而是吉亨，故《易经》中讲稳定安泰是一种动态的而不是僵死的，是一种动态平衡，这是非常辩证的。好比中医中说“通则不痛，不通则痛。”
第６３卦既济，第６４卦未济，这也说明自然和社会的发展变迁是无穷尽的，在这一点上《易经》的体系又是开放的，没有什么终极真理。
第１２卦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泰极必否，否是否定和闭塞之意，否是人道的反常期间。这是说，阴在内卦成长，将阳驱逐到外卦，以人事比拟，小人得势，君子被排斥。天地背离，不能相交，君臣隔阂，政治混乱，国家危亡，但否极又可泰来，社会的发展就是泰与否，治与乱，稳定繁荣和衰亡混乱的交替。这是中国古代一种循环论的社会发展观，以后又发展成为邹衍的“五德循环”论和孟子的“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说法。。
二、 理想社会境界：大同和大有
第１３卦同人：“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上乾下离，火为光明，与天同。又内卦为火，象征内心光明。同，是会同、和同，在旷野中会合大众，这是一种大公无私的同。所以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第１４卦大有 ：“大有，元亨。”《易传．序卦传》说：“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意思是万民归顺，则财富也有大获。用现代的话说，社会政治清明，人民团结，则经济必定繁荣，这是一种清平盛世的向往，后世的人们所津津乐道如所谓“大同”社会大概也是源于此。
四、社会控制、社会协调和社会革新
第１７卦随 ：“随，元亨利贞，无咎。”下卦为震，震即是动，上卦是兑同悦，也就是要在社会互动中达到相互随和和协调，强调人际关系的和谐和社会协调，是中国传统社会思想的一大特点。
第１８卦蛊：“蛊，无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曰。”蛊是器皿中的食物生了虫。这一卦是上一卦的综卦，大平盛世，快乐随和过度就会腐败，由此要革新。“甲”是天干之首，甲的前三日是辛，同新，即自新。甲的后三天，是指当事端初发尚不严重时，要及时加以挽救。这一卦的思想对于我们当前的反腐败斗争是有借鉴意义的。
关于社会革新的思想还反映在第４９卦革 和５０卦鼎 之中，革就是皮革加工，革是除归。鼎是煮器，食物经过煮熟，面目一新，这是立新。有种说法总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保守，其实也不尽然，此处即是一例，中华民族也有创新的传统。荀子认为：先王之法：“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道过三代谓之荡（放逸无根据），法贰后王谓之不雅（顺、信服）。”（《王制》“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处于今而论久远。”在《不苟》篇中又引用《诗经．小雅》的“物其有矣，唯其时矣。”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也就是要“与时俱进”。
继承这一思想的，如荀子提出：“应当时之变”，“审后王之道。”（《荀子．不苟》）“欲观圣王迹，则于肇（开始）然者，后王是也。”（《荀子．非相》）而如果：“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犹舍已之君而事人之君也。”（《非相》）又如《管子》是古今并重：“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正时》）
对于社会控制的方法则是软硬二手。第２１卦噬嗑 ：“噬嗑，亨。利用狱。”“嗑”是上下颚合拢，噬是咬，咬的就是社会的不良分子，具体说就是刑罚（狱）。而２２卦贲：则是指装饰。要惩恶饰善，也就是要用礼仪来规范社会。用我们今天的话也叫做：“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这一思想也为中国以后的历朝历代所承续，例如我们十五大以来所提出的“以法治国”和“以德治国，二者并举的思想，也是这一思想在新的历史条件的再现。
五、关于社会规范
第４８卦井：“井，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往井井（洁净）。汔（几乎）至，亦未繘（井绳）井，羸其瓶，凶。”这是说村落可能有变迁，但井不会移动，人们来往打水，但水仍然洁净，而如果井绳没有伸开，打么打水的瓦瓶就有破裂的危险。这是比喻社会在发展，而有些规则是不变的，如果不按这些规则办事，就会带来凶险。那么有些什么规范呢？
如３１卦咸 ：“咸，亨，利贞，取女吉。”这一卦中下卦艮是少男，上卦兑是少女，象征着少男坚持不移地追求少女，使对方感动。咸即是感，因为异性间的感应是自然的、无心的，所以去心。当然运种感应要纯正，婚姻才会吉祥。
３２卦则是相反的恒 ：“恒，亨，无咎，利贞，利有攸住。”上卦震，象征长男，下卦巽，象征长女，男女感应成夫妇，夫妇要长久――恒。动机纯正，无住不利。这一卦与前一卦相反，是男尊而女卑，后期的儒家就进一步推出“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社会规范就是从天地到家庭，从家庭到国家，再向整个社会拓展的。
作为家庭内部又有怎样的规范呢？
第３７卦家人：“家人，利女贞。”这卦中外卦九五，内卦六二，都在正位，象征男主外，女主内，主妇正，则一家正。这于现代人们所提倡的男女一样，贤内助的思想是不
同的，当然，这种男女刻板分工的思想，在现代中国仍是十分顽固的，一些女强人、女高学历者往往在婚姻上不顺利，近几年在解决下岗向题时，又有人呼吁“让女人回家”，恐怕也多少有这种性别刻板化的影响。。
第３８卦暌：“暌，小事吉。”暌即是乖离，这是指家庭中，夫妻间大同之中有小异，也就是各有个性，这种小异也可以是吉，但不能大异，家和才能万事兴。
六、利益的合理调配
第４１卦损：“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何以）之用，二簋（竹盘）可用享。”这里的“损”，是指国家取之于民，人民的财富有所减损。这一般来说是不利的，但只要国家有诚信，被人民所认可，就是吉利。好比只用二个竹盘的祭品，但只要诚信，神仍然会接受。
第４２卦益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这是国家使人民获益，在这种情况下，就可“利涉大川”。
古代中国历来重视政府对社会利益和财富的调控。国家向人民收税赋，但又承担水利、修路、平仓、振灾的责任，以保持社会的稳定，反对横征暴敛。开明的统治者又执行“与民休息”、“抑制豪强”的政策。春秋诸子中，孟子提出“仁政”和“制民之产”，《管子》提出“顺民”、“富民”政策，也都是《易经》这一思想的发展。我们今天的改革中，也要注意减轻人民的负担，控制社会贫富差距，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在改革中使人民得到实惠，这才能“利涉大川”。
七、社会地位和社会角色的一致
《易经》非常强调每一卦中，阴、阳爻的地位，阳爻以处于九五为最好，阴爻以六二为宜。每一爻处于什么地位，就相应有其行为规范和模式。例如乾卦的九三，爻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然），厉（严谨）无咎。”阴爻到了下卦的最高位，过分刚正，反而有危险，所以一定要日夜警惕，严谨，才能避免灾祸。又如坤卦中的九三，爻辞：“家人嗃嗃（he，严酷的样子），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这是阳爻处于下卦的最高位，标志着男子成为一家之主。这是刚爻刚位，治家可能过于严厉，搞得冷冰冰的，有时会后悔，但这样做还是正确的。而反过来，一天到晚和妻子儿女嘻嘻哈哈，最后一定会给安庭带来羞辱。又如临卦中的六五：“知（智）临（领导、统治），大君之宜，吉。”这是阴爻在六五的至尊位，象征贤明的君主以智慧来驾驭臣民，这是一种最适宜的统治方式。而对于种种小人犯上作乱，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者，则是名不正、言不顺、事不成。
结论：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基本社会思想“天人合一”和“三纲五常”实际上在古代已有萌发，而只是到了先秦由儒家进一步系统化并提出而已。
参考书目：
《周易今注今译》南怀谨、徐芹庭注译，台湾商务印书馆，１９５７年版。
《白话易经》吉林文史出版社１９９３年版。
《中国社会思想史》上，张承汉著，台湾三民书局，１９７０年版。
《中国社会思想史》吴根友编著，武汉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７年
|
|
|
文章出处：
周易研究中心
|
|
文章作者：
姚南强
|
| 『我来说两句』 |
|
|
|
